跨省追击，背后还有多少消逝的生命？
身处自然中的我们时常游走于美与残酷的两个世界之间，一面看到野生万物野蛮生长的蓬勃生命力，一面看到无法言语的它们在失去自由后的渐渐消逝。
两周前，多个平台刊发同一条让人振奋又痛心的新闻：海南破获了一起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大案，涉及穿山甲、巨蜥、玳瑁、砗磲等大量生活在陆地和海洋的野生动物，是近年来海南省破获的最大相关案件。
一起非法贸易大案
案件之大，一方面在于涉及的野生动物及制品种类和数量非常多。
981件蟒蛇、穿山甲标本、巨蜥标本、鹦鹉螺、库氏砗磲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及制品；210只海龟活体及标本（其中43只为活体），2000余千克石珊瑚、苍珊瑚等动物制品，770件已灭绝的猛犸象牙及鲨鱼标本等动物制品……在新闻的附图里，这些巨大的数字变成了一个个具象的个体：
有的还活着，堆叠在拥挤的门廊；有的死去多时，被制成表面鲜亮的标本或是苍白的躯壳。而这其中，绝大多数是海洋动物。
嫌疑人指认穿山甲标本。摄／代龙超，南国都市报
案件之所以受到关注的另一方面，在于涉案人员、地点之多，以及投入的警力之大。
在这起跨越两省、多地，抓获15名嫌疑人、涉案金额超过3300万元的案件中，从海南省公安厅海岸警察总队(筹备组)的民警在今年4月收到第一条线索，到9月9日专案组在广西南宁抓获下家，耗时近半年，才将主要犯罪嫌疑人悉数抓获。期间，海南省公安厅海岸警察总队(筹备组)、海口市公安局、海南省农业农村厅、琼海市公安局、总队(筹备组)琼海和万宁支队等多方力量相互配合，倾力投入。
而这物种之多、投入之大的背后，映射着打击非法海洋野生动物贸易的困难处境。
汹涌的犯罪与生存堪忧的海洋生物
在汹涌的全球化进程里，野生生物的非法贸易已成为多国面临的棘手问题——越来越多的物种和地区卷入其中，走私、暴力等多重犯罪不断混杂。
据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在2016年的研究估算，非法野生生物贸易总案值每年高达70亿到230亿美元，是仅次于毒品、假冒产品、人口贩卖的第四大全球犯罪。2020年6月，联合国毒品与犯罪办公室（UNODC）对全球野生生物犯罪的最新研究报告显示，1999到2018年期间，150个国家和地区、6000多个物种都被卷入了这场灾难中。
1999-2018年全球抓获的野生生物犯罪涉及的不同物种类群的案件数占比，由高到低依次为哺乳动物（mammals）、爬行动物（reptiles）、珊瑚（corals）、植物（plants）、鸟类（birds）、软体动物（molluscs）、硬骨鱼（boney fish）、其他（others）。来自UNODC《野生动物犯罪报告2020》
2019年的研究《近年我国海关野生动物走私状况分析》中指出，我国2008-2018年野生动物走私涉及的物种高达109种。这个数字未包括仅发生在本土的案件涉及的物种数量。在这109种受非法贸易威胁的野生动物中，除了得到广泛关注的大象、犀牛、穿山甲等陆生动物，还有大量的海龟、珊瑚、砗磲、鲨鱼、海马等种类繁多的海洋动物。并且，砗磲和玳瑁相关的走私案件数量仅次于涉及象牙和穿山甲的案件数量。
在海南案件中，被查扣的野生动物及其制品里，有遭受非法贸易严重威胁，且于今年6月刚被提升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的穿山甲；有被作为食物、宠物或标本、制品进行买卖和走私的国家一级保护的爬行动物——蟒和巨蜥；也有长期生活在海洋中的IUCN红色名录极危物种——玳瑁，这种因背甲花纹绚丽而被大量捕捉、猎杀和贩卖的海龟在我国沿海已十分少见。
由于海南作为海岛的独特地理位置，这起案件中还出现了大量鹦鹉螺、库氏砗磲、石珊瑚、苍珊瑚、鲨鱼等较少被关注的受贸易威胁的海洋动物。在非法野生生物贸易的汪洋里，它们显得更加无助与单薄。
事实上，我国的海洋野生动物丰富多样。根据国家海洋环境监测中心的调查数据，迄今我国共记录到28000余种海洋生物，约占世界已知海洋生物物种总数的11%，居世界第三位，而且其中许多是我国特有种或全球珍稀濒危物种。
然而，世界自然基金会2014年发布的全球地球生命力指数显示，1970年到2010年期间，全球海洋中仅脊椎物种的种群数量就减少了近40%。我国的海洋生物也在环境破坏、栖息地丧失、过度捕捞等威胁的影响下，生存状况堪忧，这其中，非法贸易是不可忽视且影响深远的一项诱因。
相较于受关注较多的陆地生物如大象、犀牛、穿山甲，我国海洋野生动物面临的非法贸易威胁同样严重，却长期处于被疏忽的状态。
回归到基础的原因——社会整体对非法海洋野生动物贸易的关注度低，大众对于受贸易威胁的珍稀海洋动物的了解十分有限。
走入沿海的旅游景区，我们常常看到砗磲、珊瑚、唐冠螺等国家重点保护动物的制品摆在透明、张扬的玻璃柜台公开售卖，而柜台前熙熙攘攘的游客正在精心挑选着这些“旅游纪念品”。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些“纪念品”是否是动物制品都不清楚，就更别说这些“纪念品”是否受保护、如果受保护是否意味着不能买卖了。
宣传教育的缺乏、信息的单一、个体共鸣的难以触及等，都限制着社会整体对非法海洋野生动物贸易的认知和关注。
同时，低迷的社会关注与科学研究的断层和空缺、权责监管的复杂和困难息息相关、相互作用。带来的影响则是关注缺少依据、行动难以落脚。
绿海龟幼体标本。图源／美境自然
如何斩断贸易链成了难题
关注到海洋野生动物的非法贸易已是难事，即使有了关注，要斩断这线上线下、复杂交织的贸易网络，更是需要加倍的努力与付出。
海南这起案件成功破获的背后，是大量警力的投入和多方的联合行动。4月，民警收到第一条线索；5月，海南省公安厅成立20名精干力量组成“511”专案组；接下来的90余天是前期侦察，踏查、摸排、走访了渔船民230余人、商铺53间；7月2日，抽调的110名警力组成三个抓捕小组，在琼海、万宁两地同时全线收网，捣毁5个窝点；9月9日，专案组在南宁市成功抓获下家首佳某，搜出185件砗磲制品，至此，抓捕行动告一段落。
抓捕行动结束之后，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对缴获的野生动物及其制品进行救助、清点、鉴定和估值，接着是对嫌疑人的提起诉讼和依旧漫长的诉讼期，这之后是量刑、执行、野生动物的后续处理。
然而，在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的巨大网络里，这还不是终点——下家所在的南宁也许并不是链条的终端。在美境自然近两年对海龟、砗磲、珊瑚和鲎的非法贸易调查中发现，广西南宁并不是直接交易发生的主要城市，仅有少量的买卖在文玩市场发生。
在广西，沿海的旅游城市北海、著名旅游景区涠洲岛、连接越南的关口防城港才是这些海洋动物及其制品买卖发生的主要直接场所，特别是游客聚集的景区，诸如砗磲、珊瑚等制品被大量、长期、公开地售卖。
打击野生动物犯罪的过程往往比我们能看到的还要复杂。因其高风险和高利润，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呈现出团队化、组织化的趋势，与此同时，盗猎、加工、传播、支付、存储、发货、运输等环节分工明确、各自分离，增加了追溯和定罪的难度。
随着社交媒体、电商平台、网络支付的兴起，野生动物犯罪也逐渐走向互联网。犯罪分子常利用互联网平台作为传播、交易、炫耀非法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的渠道，并逐步构建着相应的社群。网络的隐蔽性、复杂性、虚拟性和不确定性为犯罪分子建立了躲藏的屏障，降低其犯罪成本的同时，也为打击工作带来了阻碍。
与之对应，打击犯罪的工作也在多维度开展。从最开始线索获取，到信息的核查与进一步收集，再到反复确认、制定行动计划、实施，接着进入司法程序，每一步都需要细致的思考、探查以及极高的专业度。而涉及多个监管部门的非法海洋野生动物贸易，打击犯罪的过程中还需要多方清晰职权分工并积极有效地沟通和配合。
如此复杂又充满挑战的局面，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有了转机——越来越多的政府部门、相关平台、公众正在关注和投入到打击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的工作中。
据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的信息，疫情期间截至2020年2月底，全国主要电商平台共筛查下架或者屏蔽、删除野生动物交易信息75万多条，关停网店或者账号1.7万个。
民警连夜对查扣的涉案物品进行清点扣押。摄／代龙超，南国都市报
2020年5月，公安部部署全国公安机关，针对打击危害食品、药品、生态环境安全，侵犯知识产权和涉野生动植物等领域违法犯罪，开展“昆仑2020”专项行动。截至2020年8月9日，共破获刑事案件2.4万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4.3万余名，涉案总价值185亿元。
在这些打击犯罪的过程中，普通公众提供的举报线索为删除账号和侦破案件起到了重要作用。
这也是我们在日常生活能为打击野生动物犯罪做到的——发现情况就及时举报。当线索通过举报递交到有关部门或平台时，我们就成了迈出第一步的触发点，从此，关停、破案、打击一个犯罪分子、切断一条贸易链、端掉整个产业又多了微小却至关重要的一丝可能。
以下是给大家准备的参与打击非法海洋野生动物贸易的简易小贴士。首先，你可以先了解常见的受非法贸易威胁的海洋珍稀濒危物种，然后，就可以采取举报和参与行动啦！
海龟
海龟属于大海
不该成为商品
包括物种：我国有分布的5种——绿海龟，玳瑁，赤蠵龟，太平洋丽龟，棱皮龟；其他2种——肯氏丽龟，平背龟
保护等级：所有种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列入CITES附录I
常见商品：活体海龟（以绿海龟、玳瑁、红蠵龟为主），海龟标本（以玳瑁、绿海龟为主），玳瑁制品（首饰、摆件等）
红珊瑚
要买红珊瑚
必须先看证
保护等级：瘦长红珊瑚、日本红珊瑚、皮滑红珊瑚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列入CITES附录III
查看证件：《水生野生动物经营利用许可证》，查看单位、地址、有效期、物种学名是否符合
常见商品：红珊瑚首饰（耳环、项链、戒指等），红珊瑚宝石，装饰品
其他受保护珊瑚
珊瑚摆件你别买
直接举报不手软
保护等级：角珊瑚目、苍珊瑚科、石珊瑚目、笙珊瑚科、多孔螅科、柱星螅科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列入CITES附录II
常见商品：各种珊瑚骨骼摆件（俗称蓝珊瑚、脑珊瑚、橙珊瑚等），黑珊瑚手串、烟斗，水族箱里活体珊瑚
砗磲
保护海中贝王
不采、不吃、不买、不用
保护等级：库氏砗磲（是最大的那种）国家一级，其他砗磲为国家二级，都列入CITES附录II
常见商品：贝雕、果盘、珠串、手镯、吊坠、把件等制品，活体（水族、食物）
砗磲制品加工及贸易，图源／Victor Robert Lee
鹦鹉螺
看到买卖就举报
让鹦鹉螺在深海自由生活
包括物种：鹦鹉螺科所有种保护等级：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都列入CITES附录II
常见商品：螺壳、雕刻品、首饰等制品
图源／网络
海马
都不能买卖
保护等级：海马属所有种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都列入CITES附录II
常见商品：海马干、活体海马
姥鲨、噬人鲨
是海底巨兽
也是需要呵护的弱小生命
保护等级：姥鲨、嗜人鲨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都列入CITES附录II
常见商品：鱼翅、标本、活体、肉
鲸鲨
温柔的大块头需要爱而不是买卖
保护等级：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列入CITES附录II
常见商品：活体、肉、鱼翅
图源／绿色和平，守护海洋项目
鲎
穿梭四亿年
为你我守“鲎”
保护等级：中国鲎是广西、广东、福建、江苏的区/省重点保护动物，圆尾鲎是广东省重点保护动物
常见商品：活体鲎（餐馆、菜市场、水族），加工食品（鲎粿），制品（水瓢、标本）
黄唇鱼
不买不吃
守住黄唇鱼仅存的希望
保护等级：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常见商品：鱼鳔（即花胶），活体
唐冠螺
唐冠螺的壳
只有唐冠螺自己需要
保护等级：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常见商品：螺壳，装饰品，肉制品
日常生活中的监督和举报
涉及水生野生动物——搜索微信公众号“中国渔政”，在横栏的“违法举报”-“一件举报” / 搜索 / 拨打电话010-59191110 / 搜索所在地渔政部门电话 有明确市场或商家——市场监管总局：12315 有清晰线索，直接举报——公安：110 更精确，更直接举报——搜索所在地的野生动物贸易举报热线，直接打电话
腾讯平台（微信号/QQ/公众号）——微信搜索公众号“企鹅爱地球”，在横栏选择“我要举报” 淘宝/京东/苏宁等电商平台——直接在软件上的投诉或举报通道，对商品或店家进行举报 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直接在软件上的投诉或举报通道，对视频和用户进行举报 所有网络犯罪都可以在这里举报——搜索微信公众号“国家网信办举报中心” / 网络违法犯罪举报网站 http://www.cyberpolice.cn/wfjb/
在安全的环境中举报：远离交易场所后，确保环境安全、周围无可疑人员后再举报。 线索内容越精确越好：尽量提供精确的地址、涉及物种、数量、摆放位置等信息，这样可以提高有关部门的响应效率。 尝试查询所在地的举报电话：可以通过网络查询买卖发生地的渔政部门或政府针对野生动物贸易特设的热线，在地的举报途径往往比较有效。 多举报渠道搭配使用：如果联系的有关部门响应不够积极，可以尝试向不同的部门进行线索举报。 跟进后续处理情况：一般有关部门都会向举报人进行反馈，保持关切，积极跟进后续发展。
关注与参与
参考资料
[1] 南国都市报. 2020. 痛心！海捞瓷、穿山甲、鹦鹉螺、玳瑁…海南破获一起大案，涉案估值超3000万！
[2] 张春. 2019. 打击濒危海洋物种贸易，难在哪里？. 中外对话, 海洋.
[3] 陈汝貌. 2020. 办理野生动物刑事案件中遇到的疑难问题及思考. 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动态, 2020年第2期.李宏俊. 2019. 中国海洋生物多样性保护进展. 世界环境.
[4] 世界自然基金会. 2015. 地球生命力报告.
[5] 世界自然基金会. 2020. 地球生命力报告.
[6] 中国新闻网. 2020. “昆仑2020”行动取得阶段性成效 10起典型案例公布.
[7] 《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
[8] 《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附录水生动物物种核准为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目录
[9] 《中华人民共和国水生野生动物保护实施条例》
[10]《〈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附录水生动物物种核准为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
[11] 邬含沁, 彭聪. 2020. 网络非法野生动物贸易近况研究. 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动态, 2020年第2期.
[12] 绿色和平. 2020. 守护海洋 | 8个涉保的海洋野生动物，看到非法贩卖请举报.
[13] 王文霞, 等. 近年我国海关野生动物走私状况分析. 野生动物学报. 2019, 40 (3) : 797-800.
[14] UNEP-INTERPOL Report. 2016. The Rise of Environmental Crime – A Growing Threat To Natural Resources Peace, Development And Security.
[15] UNODC. 2020. World Wildlife Crime Report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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